這兩天讀《顧隨講唐宋詩》,書中內(nèi)容出自葉嘉瑩先生的筆記,是顧隨在1942-1948年期間的講課內(nèi)容。
前面老街寫了兩篇讀后感。第一篇顧隨說的是詩人情感要真;第二篇 顧隨以陳與義為例,說的詩法與世法,詩人要反映社會的真實。
這一篇談談顧隨評價陸游。
陸游自稱“六十年來萬首詩”,評價一個詩人必須要閱讀過其大部分作品才有資格,F(xiàn)代人估計沒有多少人可以隨意評價,不如多看看前人是怎么樣看待杜甫的。
顧隨先生認為陸游非偉大詩人,并不是有意貶低陸游,實際上,顧隨先生認為:
(宋詩)在江西派后出陸一人,真為了不起人物。實則陸乃大師....《顧隨講唐宋詩·真實詩人陸放翁》
之所以說陸不偉大,估計在顧隨心中,只有李杜這樣的詩人才能稱得上偉大。顧隨說:
詩中有李杜,如世之有仙佛,仙佛是好,而其所想離吾人太遠,猶河漢之無極也。放翁則如老朋友輩談心,即所謂平易近人,即所謂前所說他是“我們一伙兒”。
因此,顧隨認為:
放翁雖非偉大詩人,而確是真實詩人。
前面文章提到過,顧隨認為詩人情感要真,要反映現(xiàn)實生活。陸游就是所謂真實的詩人。
顧隨先生評價江西詩派與陸游的區(qū)別:
江西詩派但為理智,無感情。........太理智了不是詩。放翁有真感情,對江西派革命,雖佩服而不走其路子。
提到陸游的真,顧隨舉例了陸游的幾首絕句,前兩首是菊枕詩:
采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閟幽香;
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少日曾題菊枕詩,蠹編殘稿鎖蛛絲。
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這兩首詩是陸游六十多歲時的作品,菊枕是唐婉所縫制。顧隨認為陸游的《釵頭鳳》這首詞并不好,不如這兩首詩。
其特點就是真:真的情感、真的景致。
四十三年的事情,思來斷腸,卻無人可以傾訴,不可向孩子說,也不可向續(xù)弦之妻說。
句子平常言語,卻真實而動人。
在菊枕詩前三年,陸游還寫過《沈園》二首: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八十歲時,又有《夢游沈氏園亭》二首: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里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這四首詩顧隨認為:
即放翁了不起處,雖無奇情壯采而真,乃江西詩派所無。
顧隨先生認為:陸游忠實于自己,但詩品格的確不太高。之所以這么說,顧隨解釋道:“或因其感情豐富,不能寬綽有余!
并舉例了曹操的詩句與陸游詩句對比: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曹操《龜雖壽》
心如病驥常千里,身似春蠶已在眠。陸游《赴成都泛舟》
曹操是成功人士,陸游則是不得志的詩人。病驥有心,也走不了路了。春蠶再眠,已經(jīng)無力回天。
陸游寫得是自己真實的感受,格不高但真。
顧隨說自己二十多歲時學陸游這兩句,作詩云:
心似浮云常蔽日,身如黃葉不禁秋。
但是顧隨又說,學七律少讀陸游的詩,應小心。年輕時,恨自己學陸游學得不像,成熟后,恨去陸游詩去不盡。
這段評價,不由得令人想起《紅樓夢》中,香菱說:
“我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的真有趣!”
黛玉卻警告她說:
“斷不可學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
《紅樓夢》的說法先放到一邊不必討論。
繼續(xù)看顧隨的評價,他認為陸游因不得志,所以有自暴自棄的一面,例如《閑中自詠》:
小艇上時皆綠水,短筇到處即青山。
二十四考中書令,不換先生半日閑。
前兩句雖美,但后兩句似乎灑脫,其實消沉,有自暴自棄之嫌。又如《觀華嚴閣僧齋》:
拂劍當年氣吐虹,喑嗚坐覺朔庭空。
早知壯志成癡絕,悔不藏名萬衲中。
理想成空,壯志難酬,不如去做個和尚。一個真正的有為人士不該發(fā)牢騷。
一般認為,陸游是南宋最偉大的愛國詩人之一。顧隨先生以一個詩人的角度,對陸游詩作的特點做出了評價。
他不否認陸游是一個“了不起人物”,而且評價其為“大師”,還認為他是一個表達自己真實情感的詩人。已經(jīng)給了陸游極高的評價。
無論陸游對于沈園舊情的思念,還是對于理想破滅的憤慨,都反映出陸游是一個真實的詩人。這是一個詩人最寶貴的特質(zhì)之一。
@老街味道
顧隨說:大詩人如工廠自己織造,偽詩人如小販美麗然非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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