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光影里的南戲活化石，機械風吹拂宋元的紗窗明月、時空搖曳的紅眠床”……這是梨園戲《陳三五娘·平行時空2》“大悶·賽博朋克”海報上的文字，畫面上，宋元美人和AI智能的頭像并置一起，讓人心生各種好奇。12月23日，這部作品即將在上海長江劇場黑匣子上演，也成為今年中國小劇場戲曲展演最熱門且一票難求的演出之一。

就在幾天前，同一撥年輕人創(chuàng)作演出的另一版平行時空《陳三五娘》剛剛在廈門閩南戲曲藝術中心完成了“青年劇展”演出，這部作品在此前11月初的深圳蛇口戲劇節(jié)上首次亮相就一鳴驚人，驚艷了戲劇節(jié)眾多觀眾和嘉賓。800年歷史的宋元南戲活化石梨園戲，在最古典和最當代之間自由行走，引來一片驚嘆。

兩部作品都由福建省梨園戲實驗劇團創(chuàng)作演出，這也是中國唯一的梨園戲劇團。導演曾龍和一眾同齡人一起，把梨園戲的看家戲《陳三五娘》做了全新演出空間的演繹。深圳和廈門的版本是 “平行時空1”，而即將上海首演的《大悶·賽博朋克》則是“平行時空2”。出自同一個古典劇目，兩個作品卻搖曳出全然不同的身姿。

“想法特別多，古老劇種其實有很多可能�！痹�龍笑說，未來還會有“平行時空”的3.0版本。做三部曲，希望讓《陳三五娘》的IP被更多人知道。

深圳·首演

深圳蛇口價值工廠內(nèi)的表咖·拾光咖啡館，800多年前的宋元笙簫在這里響起。觀眾們?nèi)耸痔嶂�一個元宵花燈，在搖曳的光影里賞劇，表演就這樣從四面八方而來，慢慢浸襲到觀眾身邊和眼前。

左邊，漆紅錯金的紅眠床被現(xiàn)場搭起，深閨不寐的五娘輕詠慢唱著《陳三五娘》中的精華《大悶》一折；右邊，另一時空里的陳三和五娘的戀愛歷程如意識流回憶般一幕幕閃現(xiàn)，《睇燈》《投荔》《磨鏡》《梳妝》《留傘》《繡鸞》《出奔》，都是原劇中經(jīng)典折子的細膩再現(xiàn)。

兩個舞臺時空的中間，一群黑色T恤的年輕人則在時空里穿梭，在臺前幕后奔忙，有面對藝術傳承的堅持和猶豫掙扎，也有生活里的一地雞毛和釋然。

800年梨園戲的優(yōu)雅細膩，一步科一句曲的淺吟低唱，壓腳鼓與鑼仔拍的千年遺韻，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被放大，觀者目不暇接，如夢似幻�，F(xiàn)場投影和當代生活的突然接介入，又讓這觀賞多了戲里戲外、臺上臺下，時空難分的意趣。

被驚艷，或被感動，演出結束，當戲里戲外人一起登臺謝幕，觀眾分不清，自己是被哪個時空里的人打動，只記得，有梨園戲的這個夜晚，很美好。

當代·新空間

梨園戲，來自800多年前的宋元，《陳三五娘》則出自明傳奇，是閩南地區(qū)最家喻戶曉的愛情故事，也是梨園戲壓箱底的代表作。曾經(jīng)，《陳三五娘》完整上演全本需要7個晚上，古本也一度失傳，后來經(jīng)過老藝人的口述整理才恢復重現(xiàn)。如今，這出戲在泉州和閩南地區(qū)依然常演不衰，有很多種版本，并成為元宵等傳統(tǒng)佳節(jié)的保留劇目。

但這一次，煥然一新的《平行時空·陳三五娘》，確因為新的演出空間，演出了新的意趣，實現(xiàn)了新的可能。

作為深圳蛇口戲劇節(jié)的委約作品，這部劇首演所在的咖啡館，也是一個古董鐘表博物館。這里曾是一個充滿時代印記的玻璃工廠，如今已經(jīng)改造成為文創(chuàng)園區(qū)。而工廠用于倉儲的大筒倉，正是如今演出所用的咖啡館建筑。工業(yè)遺存的歷史感，建筑的獨特感和這個古董鐘表嘀嗒作響的表演空間，給了導演曾龍很多特別的靈感。

“最早挑選這個場地，還是考慮到室內(nèi)建筑更適合戲曲演員的妝容和表演舒適度。但這個長條形的空間，包括時鐘的概念，也讓我產(chǎn)生了一些新的想法。原本只是考慮左右兩個時空演繹古典作品，但后來發(fā)現(xiàn)可以加入我們年輕一代梨園戲傳承人的當代部分，也是更不一樣的‘平行時空’�！�

兩個空間的表演同時展開

兩個空間的表演同時展開

曾龍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卻是從小在梨園戲的后臺泡大的。梨園戲表演藝術家曾靜萍是他的母親，也是劇團團長，更是讓梨園戲得以在當代重新煥發(fā)光彩并引起矚目的關鍵人物。這些年，古老的梨園戲頻頻做出當代并古典的藝術嘗試，且走向越來越廣闊的世界舞臺，都和曾靜萍的藝術視野和追求有著巨大的關聯(lián)。

畢業(yè)后兩年，曾龍選擇從北京回到了家鄉(xiāng)泉州，在梨園戲實驗劇團當了一名導演。他起初只是在邊上看著，但慢慢有了更多的想法，并開始嘗試各種沉浸式的演出，組建起一支唱隊。他把《陳三五娘》的片段從舞臺搬到了閩南老厝，又或是清源山間，用各種方式，“讓梨園戲更年輕、更時尚”。

《平行時空·陳三五娘》的想法并非偶然，而是很多次嘗試后的積累和完整爆發(fā)。創(chuàng)作本身，也是一個集體創(chuàng)作的過程。編劇謝子丑按照導演的想法整理出了劇本提綱，演員們在排練現(xiàn)場發(fā)揮著關于“當代部分”的表演，而樂隊都是劇團里最資深的樂手，他們沒有端著劇團 “老人”常有的架子，而是跟隨著年輕人的腳步，不斷根據(jù)即興發(fā)揮，一次次推倒重來，樂此不疲，并參與表演。整個團隊每天都在一起“頭腦風暴”，找到屬于他們的表達方式。

雖然是個實驗作品，但舞臺上卻人員眾多，聚集了梨園戲2007級和1997級傳承人兩代數(shù)十位演員。這些演員，很多都是曾龍從小的玩伴。而“平行時空”的當代部分，大多都緣于他切身的生活感受，也因為他熟悉演員的能量�！俺�了梨園戲太難學不好，我覺得他們做什么都能特別好�！痹�龍半開玩笑說。

臺前幕后的梨園戲傳承人也成為演出的一個時空

“其實，王仁杰老師很多年前就一直和我們談戲曲和戲劇的關系。所以這些年，我和曾靜萍老師一直在和我們的演員做表演訓練，主要是挖掘大家肢體表達上的可能性，還有找到一種舞臺上的松弛狀態(tài)。所以這一次做新的嘗試，大家的想法都很統(tǒng)一，很愿意，也很適應�！痹�龍說，對于一個古老劇種和劇團，這是最重要和難得的。

深圳的首演反響熱烈，觀眾們紛紛在現(xiàn)場反饋墻留言點贊，包括香港國際藝術節(jié)節(jié)目總監(jiān)蘇國云、澳門戲劇教育學會會長古英元等在內(nèi)的專家也都贊賞有加。來到廈門，演出空間變成了正規(guī)的劇場黑匣子，曾龍嘗試把觀眾席全部騰空，把縱向的劇場“橫了”過來，觀眾席重新用劇團的臺子搭了下，三個“平行時空”又一次再現(xiàn)，而現(xiàn)場攝影也變成自上而下的“上帝視角”。他表示，“希望這個戲每一次演出，在每一個空間，都能有不一樣的感受�！�

上海·賽博朋克

完成“平行時空”的敘事，這群年輕人，又打算嘗試“賽博朋克”版的演繹。

這個版本最初的想法來自于曾靜萍想演一出“賽博朋克”風的《大悶》。

《大悶》是《陳三五娘》最具代表一折，50分鐘的旦角獨角戲，纏綿悱惻、典雅優(yōu)美，包含了梨園戲獨有的十八步科母及音樂。但也極難極悶，極其考驗演員，過去通常到夜深人靜時刻才得以開演。歷代能演此劇的梨園戲演員不多，曾靜萍傳承自老藝人的《大悶》，被認為展現(xiàn)了梨園戲旦角表演藝術的極致魅力。

曾靜萍曾經(jīng)和曾龍設想過一個版本，一開場是炫目的高科技風，大量的聲光電后，科技感一步步隱沒，最終，一個人的“大悶”登場。一切回到戲曲的最極簡，最純粹的、人的表演。

《大悶》

雖然想法被擱置，但這一次，曾龍卻和小伙伴嘗試了另一個版本的“人機對話”。07級傳承人林秋韓依然是《大悶》里那個唱不盡長夜相思的古典女子黃五娘，而她的同學吳俊達則扮演人工智能，一個始終在搜索中和人類戲曲表演對話的AI機器人。

在長江劇場黑匣子這個獨特空間，360度的投影布將第一次被使用，觀眾在各種聲光嘈雜中和人機交互數(shù)據(jù)庫中，將看到一個人工智能和人類藝術在未來的對話。

宋元時代的審美和梨園戲傳承近千年的表演規(guī)范依舊將會保留在這部作品里，只是以何種方式，依然需要在劇場探索。

“不管用什么樣的方式尋求梨園戲的突破，遵循戲曲藝術的本體，是我的底線�！痹�龍說，希望平行時空的《陳三五娘》能一直演下去，讓梨園戲的大IP可以出圈，也讓人看到，“最古典也可以最現(xiàn)代”。

作者 | 澎湃新聞記者 潘妤

來源 | 澎湃新聞“文藝范”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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