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快520了。
有另一半的,開開心心過節(jié),也是件高興事。
可有些地區(qū)的婚姻登記處卻過于熱心,直接宣布當天暫停受理離婚登記。
這可好,一石激起千層浪。
網(wǎng)上對“離婚自由”的討論,越演越熱。
最后,以兩地道歉撤回這一決定而結束。
“離婚自由”,注定是引起熱議的字眼。
而在這些紛紛攘攘的離婚話題里,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農(nóng)婦離婚。
尤其是,一名寫詩的農(nóng)婦。
這一標簽,賦予這一普通的離婚事件,一點女性意識覺醒的味道。
最近,就有一個寫詩農(nóng)婦,因為離婚被關注——
在短視頻平臺寫詩的韓仕梅。
事情很簡單。
成名的韓仕梅,瞞著丈夫,和律師去縣法院立了起訴離婚案。
可老公和女兒都不同意。
考慮到女兒馬上高考,不想影響她學習,韓仕梅于是撤了訴。
但由于身份特殊,“準備離婚”和“離婚撤訴”這兩件事,卻使她陷入了輿論紛爭。
既有罵她:“寫詩迷失了自我”“性別對調(diào)就是陳世美”;
也有同情她:“生了娃就被捆綁住的只有女性”……
飄并不想就這些聲音,辯個對錯。
跳出話題之外,觸動飄的,反而是“寫詩”這件事。
寫詩,對一個普通的、忙于生存勞作的中年女性來說。
竟是一道進入她生活裂隙的光。
而借由這道光,我們能清楚地看到,她們的痛苦與掙扎。
誰說農(nóng)婦就不能擁有詩性與浪漫。
去年4月26日,韓仕梅在快手上發(fā)布了第一首詩。
不但有錯別字,有些字還是用拼音代替的。
詩下方的文字簡介中,她寫道:
女人一定要找一個你愛的人在(再)嫁
要不然這一輩子就瞎了
本來沒抱什么希望,沒想到發(fā)表后有人評論,還有人點贊。
這就像往她生活的這潭死水里,投入一顆小石子。
從而發(fā)出聲音,蕩出漣漪,激出更多回聲和共鳴。
韓仕梅自此寫詩入了迷。
她說“好像我上癮了”。
紀錄片里,說著這句話的她,臉上泛起微笑,眼里閃著光。
圖源|澎湃新聞,下同
通過寫詩,她在近50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找到了快樂、成就與自我。
韓仕梅的前半生, 被一條條鎖鏈困住。
她讀書時成績很好,總能拿到考試前三名。
可因為交不起每年18塊錢的學費,初二便輟了學,被母親領回家種地。
她三個姐姐都被賣給了村里的老光棍,韓仕梅也逃不開相同的命運。
韓仕梅被迫成為家里的頂梁柱,種地,做小工,修路打樁……啥活都干,回家還要洗衣做飯。
日子一天天熬過去,疲憊,黯淡,無望。
像被拴在石磨上的驢,圍著卸不下的生活打轉(zhuǎn),卻沒人可以交流。
村里人只會夸這個三千塊買來的媳婦壯實、能干、會持家。
在她的詩里,丈夫就像是一顆樹,一面墻。
沒有情感交流,不懂對方悲喜,更別提噓寒問暖,完全沒有被愛的感覺。
半生蹉跎,一肚子冤屈。
所以她開始寫詩,壓抑太久的痛苦、表達、思緒和愛欲,傾瀉而出。
詩成為她的哭墻。
從去年四月迄今,不算零星的動態(tài),她一共發(fā)布了168首自己寫的詩。
盡管這些詩配著中老人專用背景,不太押韻,也會有錯別字。
濃縮的,是一代代底層婦女欲哭訴而無人聽的苦。
她寫:“為奴不問紅塵事,淚已流干兩鬢霜!
她寫:“雖是雙人枕,獨撐上下天!
她還寫:“待我春年少,還我芳華可好。”
網(wǎng)友用詩,鼓勵她跳出去,“天地遼闊任君行,跳出三界無形中”。
她起初不敢,對:
金箍一戴已定型 必保西天去取經(jīng)
上有公婆八十多 下有兒女要上學
怎能跳出三界外 樂得逍遙又自在
圖源|局外人視頻
在她看來,自己如同被戴上金箍的大圣,從五指山下跳出,仍有漫漫取經(jīng)路要走。
韓仕梅的微信名,是XX家長。
一個個身份,把自我壓得極小、極低。
被“囚禁”的日子里,詩歌是她唯一的避難所。
可成名后,她卻被困得更深。
村民視她為異類。親戚勸她要安分。
老公怕她跑,把她當囚犯,寸步不離地監(jiān)視。
她想過離婚,最終還是認了命,繼續(xù)守著家和沒有感情的丈夫。
不就是為了女兒 為了娃嘛
韓仕梅的詩稱不上多好。
但她詩里的真誠,卻讓人看到了活在陰影里的農(nóng)村婦女,有多昂揚不屈的生命力。
詩歌為她沉悶封閉的生活,打開一個縫隙。
她在《為你讀詩》的邀約活動下面留言:
我在生死的邊緣線上遇到一縷縷曙光
那就是你們
讓我有了生的希望 愛你們
圖源|為你讀詩
飄一直記得紀錄片的結尾,她在墻上寫完詩,轉(zhuǎn)身大步走出鏡頭。
這首詩的詩名叫《覺醒》——
我已不在(再)沉睡 海浪將我擁起
我奮力走出霧霾 看到清晨的暖陽
詩這個伙伴,雖然沒有拉她走出霧霾。
卻起碼,讓她看到了暖陽,讓她不再“懵懵懂懂地過了”。
詩歌對韓仕梅的影響,是開啟了她內(nèi)心情感抒發(fā)的閥門。
成為她乏淡無味的生活中,一點精神慰藉。
相比起韓仕梅,另一個農(nóng)婦詩人余秀華,被詩歌影響的人生,改變得更為徹底。
寫詩,完全激發(fā)出余秀華內(nèi)心對情感的渴望與需求。
比起韓仕梅,余秀華的身份還多了一重標簽:病人。
在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里。
余秀華走在鄉(xiāng)間小道上,步伐搖搖晃晃,臉部不自覺抽搐,是腦癱帶給她的影響。
疾病將她與常人區(qū)隔開,從落地那刻開始,將伴隨她終生。
在報道中,她是大家印象里一夜走紅的鄉(xiāng)村腦癱詩人。
對此,余秀華曾在博客里寫下這樣一段話:
我身份的順序是這樣的:女人、農(nóng)民、詩人。
這個順序永遠不會變,但如果你們在讀我詩歌的時候,忘記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將尊重你。
來源|余秀華博客
詩人的靈魂被困在逃不掉的肉身。
她形容她和生活都是“狗”,只能“死皮賴臉地活著”。
唯有詩歌如拐杖,讓她理解到活著很重要。
因為它支撐著我一直往下走
如果沒有詩歌人生真的很空洞
當我寫詩的時候
我覺得詩歌讓我安靜下來
和韓仕梅一樣,余秀華的婚姻,也與愛情無關。
結婚時,余秀華才19歲,倒插門的丈夫尹世平大她12歲。
她媽媽覺得他身體可以,又“瞧得起我女兒”,那就可以同意。
在婚姻中,她和韓仕梅都過著“無愛”的生活。
走在泥路上,丈夫從來不會去接她們一下,扶她們一把。
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折射出的卻是丈夫的疏離、遲鈍、冷漠。
她成名之后要離婚,可丈夫并不理解,把這一切歸因于錢。
甚至附和他大哥的話,認為“女人就是個豬,只靠你會哄(就可以)”。
幾千年了,他們還是習慣把女人視為商品,當做物品。
用物質(zhì)來衡量一切的價值。
恥于或不懂去談愛。
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對于敏感的余秀華們,這種痛苦是加倍的,更猛烈也更熾熱。
所以余秀華最終不顧家人的反對,選擇用自己掙來的金錢,結束了無藥可救的婚姻,也是必然的選擇。
紀錄片導演范儉說:“過去二十多年,余秀華最想得到的就是愛情、由愛情產(chǎn)生的情欲。但都沒真正實現(xiàn)過。當她有能力掌控人生時,她就想去實現(xiàn)!
而,“首先要解除不自由,就得離婚。”
離婚,是余秀華不甘心被命運捉弄,走出的第一步。
她的今天,也許就是韓仕梅們的明天。
詩歌或許并不能徹底改變她們的命運。
余秀華依然會為得不到的愛情而痛苦。
圖源|出圈
依然覺得孤獨。
依然會被她不喜歡的標簽捆綁和界定。
但詩歌讓她們與外面的世界交流,讓她們有了掌舵人生的力量。
同時,她們寫的詩歌也讓更多的“村外人”,學會平視廣袤的另一半。
沉默的大多數(shù),開始發(fā)聲。
她們的浪漫、反叛、對愛和尊嚴的抗爭。
開始被越來越多人看見,并且懂得。
田埂里的女詩人火了。
這一幕既讓人欣喜,細想起來又覺得悲涼。
我們總是以為,詩性和浪漫,只屬于一波小眾群體。
年輕的,有才的,讀過很多書的。
卻忘了,不管是何種身份、年齡的女性,都擁有可以浪漫的權利,更可能會有追求詩意的內(nèi)心。
許鞍華導演的《姨**后現(xiàn)代生活》里,斯琴高娃飾演的姨媽就是市井小人物。
從老家鞍山逃開,一個人生活在上海。
她有虛榮和世俗的一面,亦有情調(diào)和優(yōu)雅的一面。
家里掛著字畫,閑來喂魚養(yǎng)鳥,小小的家里滿是花草。
她會正宗的英式英語,會國畫,會京劇。
對潘知常(周潤發(fā) 飾)的好感,源于她在公園舞劍時,聽到他在唱京劇《鎖麟囊》。
還有《立春》里的王彩玲(蔣雯麗 飾)。
她在小縣城學校教授音樂。
夢想并未蒙蔽住她的頭腦。
王彩玲清醒地知道,自己一貧如洗,又不好看。
除了一副好嗓子,就是個廢物。
可她堅信憑自己的天賦和努力,能唱到北京,甚至唱到巴黎歌劇院去。
盡管這些底層小人物的文藝夢想最終破滅,可創(chuàng)作者,依然會把溫柔的關懷投射到她們身上。
《立春》的故事來自真實人物。
結尾字幕是,“謹以此情此景獻給王彩玲”——
想象里,穿著盛裝的王彩玲果然來到了巴黎歌劇院,在舞臺上縱情獨唱。
而《姨**后現(xiàn)代生活里》,素來有底層視角的許鞍華,在姨媽最落魄無助的時候,賦予她最夢幻的場景。
一輪巨大的滿月照亮她的臉和身體。
象征著人間總有美好的希望。
如今的信息時代,相比以前,有了更多跳板。
底層的普通女性尚可以借此打破壁壘,追逐并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越來越多農(nóng)村媽媽,學會化妝,有了更好的工作,笑容自信又明亮。
圖源|《人物》
然而,滑稽的是,在國產(chǎn)影視劇里,這樣豐富又鮮活的普通女性形象,卻消失太久了。
前段時間毛尖有個演講在網(wǎng)絡瘋傳。
“上個世紀,左翼電影千辛萬苦把清白的良心還給了底層,一百年不到,我們的影視劇又把心機和窮人,天真和富人進行了鏈接!
而慕富慕強,審丑窮人的現(xiàn)象,也影響著現(xiàn)實劇里,普通女性形象的塑造。
窮,意味著勢利。
從《歡樂頌》到《三十而已》,沒錢還要找條件好的,就是虛榮又拜金的“撈女”。
《三十而已》里的王漫妮迷上了梁正賢,又為他是不婚主義者而苦惱。
她去尋求閨蜜意見,中產(chǎn)階級的顧佳諷刺她就是圖錢。
兩人吵架,觀眾紛紛站在顧佳這邊,夸她一針見血,說得好。
連劇里的王漫妮都為顧佳辯護,感嘆“就是顧佳看穿了我,所以我才生氣”。
窮,代表著不講理。
國產(chǎn)劇里的惡婆婆和怪媽媽,現(xiàn)在十個里面有九個,掛著窮人的標簽。
《親愛的自己》里劉芝芝的婆婆,從鄉(xiāng)下住進他們家。
她重男輕女,最信的就是“女子無用論”。
逼劉芝芝喝催子的中藥,取消孫女訓練班,為省錢甚至給孫女吃過期薯片……
騷操作一套接著一套,氣得觀眾牙根癢癢。
窮,也和愚蠢掛上鉤。
《你是我的城池營壘》后半段,給男主邢克壘安排了一對貧窮姐妹花。
她們是邢克壘已故恩師沈隊長的女兒,花完撫恤金后,進城賴上了邢克壘。
姐姐不光想讓邢克壘幫她把傷腿治好,還要鳩占鵲巢,拆散邢克壘的愛情。
邢克壘在時百般示弱,乘機要制造身體接觸;邢克壘不在時就作天作地。
而妹妹也想傍著他,享小姨子的威風。
卻是個十足的蠢人,靠姐姐指點使壞,反而經(jīng)常損人不利己。
最后大鬧醫(yī)院,差點被保安帶走。
越來越固化和狹隘的國產(chǎn)影視劇里,幾乎看不到底層女性正常生活的樣子。
郝胥黎的小說《美麗新世界》中,人被嚴密科學控制,出生前就被劃分為五個階層。
最高級的阿爾法,是天生的統(tǒng)治者和知識分子;伽瑪以下的都是體力勞動者;
最低級的厄普西隆甚至“不需要有人類的智慧”。
十幾年前,我們還有愛好聽曲,追求浪漫的姨媽;也有夢想登上大舞臺的小鎮(zhèn)女性王彩玲;
現(xiàn)實生活中,也有用詩歌改變生活的余秀華們。
只要對普通底層女性多一些關注與關懷,就能明白:
再貧瘠的土壤上,也能孕育詩意和遠方。
可在國產(chǎn)劇里,改變不了宿命的底層女性,已經(jīng)不配擁有愛情、夢想和浪漫。
套在刻板印象里的她們,真不真實沒人關心。
她們的精神世界,也無需照拂。
鍍金的天空中,再也容不下她們彎曲的倒影。
什么時候,當窮不再變成制造焦慮,販賣負面情緒的工具。
或許才能看到這些女性,真正鮮活的面目,和豐富的人格。
更會被她們內(nèi)心那一輪籠罩一生的圓月打動。
精神追求,從來都與財富、身份無關。
這么簡單的道理,可惜在國產(chǎn)劇里,卻被偏見淹沒太深,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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