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永軍
沈巍,滬之流浪者也,不詳其字,父母亦不可考。生于滬郡,少好讀書,喜國學,而父惡之,以為異端。是以書資常乏,每拾棄物于里巷,鬻以買書。入大學,尊父愿,習審計之學,卒授滬郡徐匯縣審計吏,不喜。暇以拾棄物分類為樂。官衙之桶,日遍翻之。有同事司紀檢者,以為癲狂,告于有司。有司察,以病退之。
既出,歸家。日拾垃圾于街巷,擇有用者車載以歸。鄰以擾民告于有司。有司臨門,告以不可。遂棄家,以拾棄物為業(yè),風餐露宿,飄零于江湖,爾來二十有六歲矣。久之,則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長髯及胸,人莫之識。然雅好讀書,手不釋卷,《左傳》《論語》《尚書》諸經(jīng)尤精。與人言,氣定神閑,侃侃而談,常有妙論焉。聞者甚異之。有嘆而服者發(fā)其視頻于網(wǎng),曰:“大師在流浪,小丑在殿堂!
遂引好事者無數(shù)。迷途白領,云集問道;天下拍客,蜂擁而至;四方之士,輻輳于此。有不辭千里而往者,或自遼東,或自西蜀,或自關中,一時門庭若市。出則前呼后擁,入則眾星拱月。粉絲以美食食之,以聽教誨為樂;拍客日夜環(huán)伺,以得視頻為榮。
或曰:“沈巍者,流量也。流量者,金錢也!”
巍遂大紅于網(wǎng),圍觀者益眾,人謂之流浪大師。
巍曰:“吾之學問淺,僅得皮毛焉。天下之學問皆在于書,汝輩可自得,諸君請買而觀之!”
眾皆不信,以為謙讓。
又曰:“世人有以數(shù)百元市衣者,何曾有以數(shù)十元市書者?”
眾聞言,有所思,然終不為所動。
有美婦常侍巍之左右,見狀而叱曰:“汝等皆為拍客耳!非好學者也。何曾見一人攜書以就教?”眾大慚。見其視先生如偶像,面露羞澀,目似含情,皆呼曰“師娘”。
“師娘”緘默,眾以為真。
國中有網(wǎng)紅,食量數(shù)倍于人,曰“巨胃王”,放言曰:“沈巍,吾欲嫁汝!”
又有女,揚言曰:“我乃沈巍之義女也!”
然其真假,俱不可考。
巍曰:“昔者子胥過昭關,一夜而白頭,人所共知也;今者則曰:‘貪官在囹圄,一夜而白頭。’
”
又曰:“文化其身,浩如煙海也。吾輩相去之遠,‘井底之蛙’差可擬。以故學不可以已。”
又曰:“讀書須用筆,宜相配而觀。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眾皆嘆服,奉為金句。世人皆知有巍,而不知有魏。
巍之盛名,遂遍于天下。網(wǎng)絡頻見,甚于娛界之優(yōu)伶;頭條屢推,甚于國中之飽學。拍客莫不近之,吏民莫不談之,媒體莫不議之。
巍曰:“吾欲得清凈,不欲人知。今不虞而為網(wǎng)紅,非吾愿也!汝等請還,予我容膝之地,乃助我也。”
眾仍不聽,圍觀拍照之徒,摩肩接踵。不過數(shù)日,所居竟成一景。販夫聞訊,支攤鬻食,以給粉絲。
巍曰:“余好國學而已矣,非好流浪矣!昔者余撿一紙于地,人以為吾癲。今者官府倡垃圾分類若此,人仍以為吾狂。吾非有寒山之超脫也,乃被逐之人耳。吾本非狂矣,而人言吾狂,吾又奈之何?吾亦欲有家有妻子,然終不得矣!”
一日,有豪車曰寶馬者見于所居,載先生絕塵而去。其后,先生沐浴、理發(fā)、修須見于網(wǎng)絡。其面目煥然,神氣脫俗,貌比明星;蛟凰圃A,或曰似林子祥,或曰似孫海英。
再后,網(wǎng)傳先生亦啟抖音、快手,儼然播客矣。或曰:先生雖修須發(fā),面目一新,然目滯而神疲,肩常見一手,恐為歹人所制,不得自由矣。
眾皆拭目以待,然終不知所蹤。所見者,抖音視頻也。察而視之,則粉絲數(shù)十萬矣。或曰:“先生倘能棄流浪,業(yè)播客,論國學,則其人之幸矣!”
陽關客曰:世人每以多金為榮,以無金為恥,而鮮有以無才為恥者。俗諺有云:“奈何本人沒文化,一句臥槽走天下!”此無才者自嘲也,人乃以為知而紛效之。先生之才,雖高于中人,然與國師相較,則遠在其下矣;粉絲不知讀書,徒慕先生之學,又在先生下矣;而播客以逐利為本,則又在粉絲下矣!古語云:“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wǎng)!笔枪蕠^先生者,莫如讀書;圍觀網(wǎng)紅者,亦莫如讀書。如此,則國之幸矣!
2019年4月于樂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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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成永軍,生于1979年,字行之,自號陽關客,甘肅秦安人。文學學士、教育碩士,敦煌市作協(xié)會員兼副秘書長,微刊《陽關文學》掌柜及主編,現(xiàn)居海南。
【本刊主編】成永軍
【本期編輯】金 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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