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午平說看到樹就像看到家,那是因為這些樹撐起的陰涼背后,一定躲藏著一大片屬于鄉(xiāng)親的屋檐。屋檐也許是別人的,但家的感覺是一樣的,只要腳下踏著的是鄉(xiāng)土,那就是家的所在
向午平似乎格外鐘愛樹。漫漫幾十年,他與樹有種特別的緣分。他甚至曾在“自畫像”中以“樹”自比:七十年代人,因為臉部肥沃而輪廓分明地生長了一圈黑色的韭菜,朋友們戲稱是亞熱帶植物群落稀有品種。
那圈“韭菜”,說的就是向午平當年的“大胡子”。他這樣描繪他的文學夢:“因為居于山清水秀之地而蔥蘢了心中的夢,情感之溪化為文字!蹦巧角逅阒卣撬募亦l(xiāng)湘西。
▲高望界林海
如今,向午平已經不留胡子許多年了,他現(xiàn)在是湘西州作協(xié)副主席。他說:“樹,對于我,最初的印象就是家!
家是“大森林中的一塊坪”
那年,向午平寫的散文《樹的印象》在《青年文學》發(fā)表,隨后該文被各大文學媒體紛紛轉載,甚至在高中語文的閱讀題中,還不時出現(xiàn)關于這篇文章的“閱讀理解”。
為什么向午平對樹的最初印象是家?因為幾乎在湘西的每一個村寨,不管周圍的山頭是如何的光禿,村寨口總會有那么幾株高大蒼老的樹孤傲地矗立著。童年的他偶爾走出村去,疲憊地回來時,一看到村口那幾株老樹,便知道到家了。
1972年,向午平出生在湘西古丈縣一個叫“排茹”的寨子里。他是苗族,“排茹”也是苗語,翻譯成漢語意思是“大森林中的一塊坪”。
有人說排茹是一個美得令人惆悵的地方。知名導演、作家李紅旗曾拖家?guī)Э谠谶@里生活了6年,住的就是向午平家的老房子。
李紅旗曾這樣描述排茹村:“離城里很遠,沒有值得開發(fā)的旅游資源,周圍幾百里都是大山,工廠也很難侵入。”“看中這里,是因為這里永無為建設而讓路搬遷的理由,也沒有被事務纏身的理由。”
排茹確實是一個有“文氣”的地方,毛澤東年輕時的國文老師袁吉六是湘西保靖人,曾專門在排茹村辦私塾;當代知名作家顏家文也從這里走出,其故居離向午平家不遠。
在交通和信息極不發(fā)達的20世紀七八十年代,大山深處要走出一名大學生極為不易。向午平回憶當年讀初中時,別人說他們排茹村的同學屁股比別人厚實——“我們皮帶上面掛兩個酸菜瓶子,走路的時候走一下,酸菜瓶子就打屁股一下!薄巴砩蠜]有電燈,悄悄拿出自己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燈看書,第二天臉是黑的,鼻孔也是黑的,眼睛卻依然亮著!
在這樣的學習氛圍下,向午平考上了湖南林業(yè)學校(現(xiàn)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走出了大山。
高望界林場的芳華
1991年,19歲的向午平從湖南林業(yè)學校畢業(yè),本來有機會留在省會長沙工作的他,毅然選擇了回鄉(xiāng),來到高望界林場擔任技術員。
古丈高望界林場創(chuàng)建于1958年,是湖南西部僅存的一塊原始次森林,海拔 1100米,2011年國務院批準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
向午平沒有想到,一走出校園,高望界就成了他人生新起點的第一站!澳抢锏臉渑c鳥、山與水、風雪與云霧妝點著我正在拔節(jié)的青春!
他的長篇小說《躁動》或許描繪出他當時踏上高望界時的激動心情:“腳踏故鄉(xiāng)這片尚且貧瘠的土地,投入大山雄健的懷抱,任崇高的靈魂在故鄉(xiāng)蔚藍的天空自由的飛翔吧……”
這是一部專門寫“中專生”群體的長篇小說,著名作家謝璞在為該書所作的序中寫道,“《躁動》顯然也是以燭照社會的愿望創(chuàng)作的新美之作。難得可貴的是,它似乎是中國第一部描寫中專學生生活的長篇小說”。這部小說雖為追憶“中專生”學生時代,實則成書于高山茂林之間,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他的命運,這是后話。
向午平有多愛高望界,或許從他的詩里可讀出一二:
七月,如果你來古丈
我要帶你去國家自然保護區(qū)高望界
暢游泛濫著負氧離子的綠色海洋
嵌滿了清風明月的林濤
為你醞釀城市的空間里永遠也長不出來的涼爽
對不起,這里沒有風扇、沒有空調
我只能串聯(lián)無數(shù)的蟬鳴為你做成床單
夜里,你若實在無聊
只要把手隨意伸出窗外
就可抓住一把星星和那彎并不寂寞的月亮
事實上,調入古丈縣城工作之前,向午平有十余年的時間都在基層鄉(xiāng)鎮(zhèn)工作,從林場技術員到鄉(xiāng)鎮(zhèn)副鎮(zhèn)長,后又調回林場擔任副場長,他對高望界這片林海有著難以割舍的感情。以至于當年調離高望界的時候,“車子開動的那一霎拉,我不由得淚流滿面”。
向午平說,不管走到哪里,高望界一如既往地在心頭撩撥,趕不走抹不去。這也是他作為湖南省政協(xié)委員,多年來關注森林培育的問題的初衷。
今年的湖南“兩會”上,他遞交了《關于進一步完善森林培育政策的建議》的提案。他表示在森林培育中存在營造林單價過低、營造林結構不合理、商品林停伐政策對鄉(xiāng)村林場和造林農戶生活的影響較大的問題。建議在提高造林單價,實行營造林轉型增效的同時,解決營造林建設瓶頸問題并對依靠銷售木材為生的鄉(xiāng)村林場和造林戶給予木材采伐計劃。
“我之所戀在鄉(xiāng)土”
2002年1月,《躁動》經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后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向午平的命運也隨之發(fā)生了改變。
2003年,31歲的向午平被任命為古丈縣第一任文聯(lián)主席,他在這一崗位上干了10年;之后又先后擔任縣政協(xié)副主席、縣工商聯(lián)主席、總商會會長等職。
然而無論在哪個崗位,他對文學的堅持一直沒有放棄。迄今為止,他已在《民族文學》 《青年文學》《芙蓉》《湖南文學》《湖南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各類文學作品60余萬字,并有作品多次獲獎并入選《新時期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選》《新時期湖南文學作品選》等多種選集。2017年4月,向午平作為唯一的湖南作家被推薦參加了魯迅文學員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作家班研討學習。
即使已經進城工作多年,“下鄉(xiāng)”似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向午平有著湘西山里人的淳厚與熱情的特質,他待人接物從來就是一副憨笑狀,很少看到他跟誰紅過臉。
他最喜結交朋友,有人曾問他,“李紅旗導演租你的房子一年給你多少租金?”他回答:“我的朋友,要什么租金。”
擔任縣文聯(lián)主席期間他經常下鄉(xiāng)去挖掘和聯(lián)絡民間藝術家,他陪著年近八十的哭嫁歌國家級傳承人大碗喝酒,離開時老太太唱著山歌送他;他已不在鎮(zhèn)里工作多年,鎮(zhèn)里電路改造,一根電線桿架到一個老漢的田里時受了阻,老人說什么都不讓步。后來鎮(zhèn)里把向午平請來了,老漢遠遠聽見聲音,當即就說:“既然你來了,這根電桿就是栽到我堂屋里都沒二話說!边@位失明的老漢不會忘記,當年家里最貧苦的歲月,是向午平用背簍一次次背著救濟物資送到他家……
向午平說看到樹就像看到家,那是因為這些樹撐起的陰涼背后,一定躲藏著一大片屬于鄉(xiāng)親的屋檐。屋檐也許是別人的,但家的感覺是一樣,只要腳下踏著的是鄉(xiāng)土,那就是家的所在。
文 | 《文史博覽·人物》 記者 吳雙江
轉載注明:“力量湖南”(lilianghunan)微信公眾號
發(fā)表評論 評論 (3 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