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天就丹青詩作心——非凡的視覺詩人曾迎春(二)
王維有些“詩中有畫”的詩,往往喜歡從大和小二個角度著眼進(jìn)行意境的敘說。如《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边@“獨坐”、“彈琴”、“深林”三句,可謂上述大角度著眼的敘說,而“明月來相照”便是小角度的著眼。這大角度營造了一個讓人產(chǎn)生想象的基本環(huán)境,小角度制造了環(huán)境的歸屬核心。我們所以得到了這種認(rèn)識,那是讀曾迎春《遠(yuǎn)山別歸鴻》的結(jié)果。這畫中幽幽的底色,底色映襯出的青香蕉、紅富士蘋果,及盛花已過的山石竹,是大角度上著手的意境敘說,而畫家格外留意刻劃的簡易提籃,便是由小角度上畫龍點睛般的著眼;大角度敘說的形象籠統(tǒng)卻很確實,小角度敘說的形象奪目卻不刺眼。且看這簡易的提籃,那棉槐條在編結(jié)下扭結(jié)的痕跡,和編結(jié)它只尚實用不求觀瞻的隨勢情況,讓人想到了欲獲山中佳果之時的那份急切的心情;剝?nèi)テさ拿藁睏l上順接而下的兩抹淡淡赭石顏色,讓人想到這棉槐在斫下剝皮以前,已先期受過一次的傷——這是什么傷?是它在在風(fēng)中搖曳時此條與彼枝間的磨傷?是動物經(jīng)過它時蹄腳相觸的擦傷?是為了什么目的穿越它的人留給它的蹭傷……如果把《遠(yuǎn)山別歸鴻》轉(zhuǎn)轉(zhuǎn)成詩歌語句,這簡易的棉槐條筐子,就是王維《竹里館》“明月來相照”理式相類的句子。
王維有些“詩中有畫”的詩,往往喜歡在一個平坦的意象順暢展開之時,陡然嵌入一個與之異樣的意象,來突出總的意境。如《鳥鳴礀》:“人間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薄叭碎g桂花落”是“桂花落人間”的倒裝文,意謂月光照亮了大地;古代神話傳說月中有桂樹,所以桂樹往往成了月亮的代稱,如“月魄”稱“桂魄”,“月華”稱“桂花”(“華”、“花”字同)。這首詩“人間”、“夜靜”兩句是一個平坦的意象,當(dāng)它們上下相承順暢展開形成一幀畫時,卻插入了因月光照耀受驚山鳥的啼叫,于是我們就在這插入的突然之中,產(chǎn)生了鳥鳴山更幽境界。我們所以得到了這樣的認(rèn)識,那是拜讀了曾迎春《深山不了情》的結(jié)果。這幅畫中經(jīng)霜后的雁來紅,和深灰色磊磊的山石,兩者鋪展開來形成的意象平坦而又順暢,而一雙翩翩畫面當(dāng)心的白蝴蝶,便是陡然嵌入其平坦順暢之中的意象——我們知道,雁來紅是秋來葉子變紅如花的植物。在錯錯落落的山石中生有枝葉已經(jīng)名副其實的雁來紅,本也常事,但也就在這通常雁歸蝶病的時節(jié),卻有這么一雙白蝴蝶!這就使我們的想象頓時隨蝶翩躚而生:戀花惜香的蝴蝶,在花稀香渺的九秋季節(jié),把雁來紅當(dāng)成花了?抑或過慣深谷野山里自由生活的蝴蝶,寧可死守寒秋里衰敗的草木,也不愿離開故土?是不是雁來紅和寒山冷澗之間,有著如同一對蝴蝶那般至死難舍的眷戀?……毫無疑問,這對霜蛺出現(xiàn)在畫面中的理式,便是王維《鳥鳴石間》里“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之遣詞造句的支配理式。
王維的一些“詩中有畫”詩句,常常喜歡把兩個有著獨立審美意義的境界,并陳在一起,從而使任何一方的境界,均可疊加在對方的境界之內(nèi),切換成一種境界的引導(dǎo)。如《白石灘》:“清淺白石灘,綠蒲向堪把。家住水東西,浣紗明月下。”“蒲”,可編席,嫩芽可食。“向堪把”,綠蒲往可以握成把的大小長去。詩的“清淺”、“綠蒲”兩句有著獨立的審美意義,它們與也有著獨立審美意義的“家住”、“浣紗”兩句并陳,如果我們將其中任何兩句當(dāng)成主調(diào),疊加于其他兩句之上,都會讓詩中的畫面呈現(xiàn)不同感受——例如,以“清淺”、“綠蒲”為主調(diào),那么“家住”、“浣紗”會成為采蒲白石灘人眼中所見的情景,相反以“家住”、“浣紗”為主調(diào),那么“清淺”、“采蒲”便成為家住水東水西浣紗女兒眼中的情景了。我們所以得到了這種認(rèn)識,是讀了曾迎春《花開花落》的結(jié)果。這幅畫中,被菜農(nóng)綁扎起菜頭以便更好包心的小卷白菜天津綠,和繞著秋藜上下翻飛的彩蝶,是兩個各自均有獨立審美意義的形象,當(dāng)我們以小卷白菜天津綠為閱讀這畫的啟發(fā),可以產(chǎn)生這么一種聯(lián)想:為了白菜的包心,人們扎住了菜頂,這倒拓展了彩蝶與秋藜相會的空間……如果我們以彩蝶為這畫欣賞的導(dǎo)讀,我們可以產(chǎn)生這么一類的想象:秋藜輕微無人顧惜,卻有了彩蝶相伴的快樂,白菜受人重視,卻失去了向彩蝶敞開芳心的自由……
發(fā)表評論 評論 (6 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