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曾在99歲那年，于致好友鐘叔河的信中，作過一番鄙薄張愛玲的話語。后來，這些信件被公開，這番刻薄的話語也引起了陣陣熱議。為何楊絳對張愛玲有偏見？今天，我們就一起來琢磨一番。

在給友人鐘叔河的信中，楊絳這樣寫道：

我覺得你們都過高看待張愛玲了，我對她有偏見，我的外甥女和張同是圣瑪利女校學生，我的外甥女說張愛玲死要出風頭，故意奇裝異服，想吸引人，但她相貌很難看，一臉"花生米"，同學都看不起她。我說句平心話，她的文筆不錯。但意境卑下。她筆下的女人，也都是性饑渴者，你生活的時期和我不同，你未經(jīng)日寇侵略的日子，在我看，漢奸是敵人，對漢奸概不寬容。"大東亞共榮圈"中人，我們都看不入眼。夏至清很看中張愛玲，但是他后來又對錢鍾書說，在美初見張愛玲，嚇了一跳，她舉止不自然，貌又可怕�，F(xiàn)在捧她的人，把她美化得和她心目中的自己一樣美了。我沒有見過她。

楊絳在這封信里，一反我們在她的出版作品中看到的那個祥和、無爭的賢女和老人，字句之間直白流露出她對另一個女子的猜忌與質疑，而且是一個素未謀面的才女。背后的原因教人遐想連篇。

在這段文字中，楊絳毫不隱瞞地指出，自己對張愛玲是有偏見的。有偏見的原因在于：第一，外甥女說她的相貌可怕；第二，張愛玲雖文筆尚可，但意境、格局不夠大；第三，她認為張愛玲是漢奸。第四，夏志清也不喜歡她。

第一點相貌可怕的說法來源于楊絳的外甥女。與其說楊絳真的是因為張的相貌不佳而討厭她，毋寧說是因為本就對張有偏見，所以相信了這些和她站在同一立場的具有鄙薄性的說法。

第二點是楊絳對于張愛玲寫作水平的評論。楊絳認為，張愛玲的文字意境卑下。

其實這一點，歷來文學史上便有許多批評家指出過。但張愛玲就是張愛玲，她固然不書寫宏大題材，但書寫人性、書寫男女之情、書寫欲望有何不可？英國文學家簡·奧斯丁書寫家庭瑣事與愛情，一樣成為永垂不朽的經(jīng)典。

不過，錢鍾書與楊絳這對伉儷向來對文學作品毒舌得很，少有作家入得了這對夫婦的法眼，因此，這番評論并不意外。然而，張愛玲還是我國文學史上繞不過去的桂冠級人物，王安憶等著名作家都直言深受其影響。

與此相比，楊絳先生的文學造詣是遠不可與之同日而語的。她的《洗澡》雖與時局相關，卻也并沒有將意境寫得宏大，淡淡得如一灣水，不能教人挖掘出無窮無盡的韻味。

第三，她認為張愛玲是漢奸。這其中應有一層原因是張與胡蘭成的戀愛。另有一層原因是張曾參加"大東亞文學者大會"。但事實上，張遠不可能是漢奸。

1946年11月，張愛玲的小說集《傳言》增訂本的出版序言，便已道出真相：我自己從來沒想到需要辯白，但最近一年來常常被人議論到，似乎被列為文化漢奸之一，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我所寫的文章從來沒有涉及政治，也沒有拿過任何津貼。

再者，張愛玲也從未從日偽政府處，得到過任何的好處。她的作品，一向無關政治。張的紅，也不是胡蘭成或者日偽政府捧的。而她，也從未從胡蘭成處，得過半分的好處。非但如此，因為胡蘭成，她在逝世半世紀以后，依然在人品上被品頭論足。

而第四點，楊絳先生說夏志清也不喜歡她。我想，這可能是楊絳先生想要證明自己對張的偏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而提出的。因為自己的好友也不看好，而自己與好友是站在一邊的。

盡管這樣，我們還是不能忘記，私人信件畢竟是及其私密性的東西，好比戀人之間的私語，好比日記，是不好隨隨便便拿出來曝曬的。楊絳并沒有在公開場合說過張愛玲的不好，而我們沒有權利要求一個人為他一生所說的所有話負責，這是我們要注意的。

1981年，張愛玲曾稱贊楊絳的《干校六記》寫得好——沖淡幽默，有別有天地非人間之感。這是很客觀的評價，但是文人之間公開的稱贊也不一定是真心誠意，或許也是盡個禮數(shù)。

楊絳先生說，她對張愛玲有偏見。可是我們可以看到的是，楊絳這一生都走在正道：出身正——父慈女孝，從小被寵愛；愛情正——與大學者錢鍾書一見鐘情；婚姻正——琴瑟和鳴，終身不渝；思想正——積極進取、家國天下……連她的"花邊新聞"都很一派正氣——中國鄉(xiāng)土社會學的開山鼻祖費孝通一場單戀，發(fā)乎情止乎禮。

張愛玲這一生都很"偏"，沒有走在一條人生的坦途上。她自小母親離去，父親沒有立場，更多的時候無視著張愛玲。她的字句下流露出一個傷痛的童年——向和繼母一起躺在床上的父親要生活費，久久得不到回應；留洋多年的母親只想要改造她，把她變成自己想象的樣子……許她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胡蘭成朝秦暮楚——張愛玲為他的新情人畫像，畫著畫著心疼得畫不下去了。

我想楊絳肯定讀了張愛玲的書，但她沒法理解張愛玲筆下的女人。她們本就走著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她因為自身經(jīng)歷而無法理解那筆下女子的人生，理解她們的掙扎、欲望、卑微。她對文字里的女人沒有好感，所以也對寫下這些的作者抱了偏見。人本殊途，"我對她有偏見"，這很正常。博識如楊絳，超脫如楊絳，聰明如楊絳，亦難免俗。

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楊絳先生對張的評價并沒有影響張任何。我們一個個個體就像一個個單子，單子是沒有窗戶的。所以，人和人之間的相互理解本就是很困難的，我們不必拘泥于這些大家之間的相互看法，更重要的是，楊絳還有張愛玲之于我們的意義是什么，她們的思想帶給過我們的靈魂怎樣的振動，以及，她們的作品帶給過我們怎樣的感動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