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獲得真正的藝術杰作，任何價格都不算高。”1855年，歐洲乃至世界久負盛名的金融家族——羅斯柴爾德家族法國分支族長詹姆斯·邁耶·羅斯柴爾德男爵(James Mayer Rothschild,1792-1868年)這樣寫道。

在家族中，詹姆斯是一位博學且永不滿足的藝術鑒賞家，他的私人收藏在當時備受推崇。詹姆斯與妻子貝蒂以及他們的兒子阿方斯(Alphonse),共同打造了博物館級別的藝術品收藏體系，并將其藏品精心陳列在家族的多處宅邸中。他們將偉大的畫作和藝術品融入室內裝飾，如今這種獨特的藝術陳設被稱為“羅斯柴爾德品味”(Legout Rothschild)。

18世紀末以來，藝術收藏就是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重要傳統(tǒng)。不過，羅斯柴爾德家族法國分支的族長并不是唯一有這種想法的人。對于世界上許多富有的家族來說，建立藝術收藏體系不僅是一種創(chuàng)造和保存遺產的手段，也是一種整體資產的多元化戰(zhàn)略投資。

無獨有偶，享有“美國第一家族”之譽的洛克菲勒家族（The Rockefeller Family）在藝術品收藏領域同樣成果斐然。他們收藏了大量繪畫、雕塑等藝術品。洛克菲勒家族三代人以卓越的眼光與見識，接力收藏印象派及后印象派畫作。這些藝術品不僅成為家族文化的重要載體，更是財富的象征。

2018年，紐約佳士得舉辦“佩吉及大衛(wèi)·洛克菲勒夫婦系列珍藏”，被業(yè)界譽為前所未有的“世紀拍賣”。該系列拍品全部源自傳奇世家、石油大亨傳人大衛(wèi)·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1915—2017）及妻子的珍藏。所有拍賣收益都捐贈給指定慈善機構，因此這場拍賣又被稱為“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慈善拍賣”。

最終，專場所有拍品100%成交，共刷新22項世界紀錄，總成交額達8.35億美元，成為有史以來成交總額最高的單一珍藏拍賣。華麗的拍賣成績背后，不僅體現(xiàn)了世界第一大家族藝術品收藏的市場價值，也折射出藝術本身的魅力與家族的深厚文化底蘊。

﹝北宋﹞燕文貴《溪山樓觀圖》絹本立軸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家族、財富與藝術收藏

在中國，同樣有一些深藏在歷史中的收藏世家，他們的影響持續(xù)至今。在一些讓我們贊嘆不已的繪畫作品上，可以發(fā)現(xiàn)梁清標及他最愛的“蕉林書屋”的印章。這位史書著錄甚少的收藏大家，身居高位且游歷廣泛，終其一生將卓越的藏品匯聚在一起。

直到今天，仍有257件鈐有梁清標本人印章的繪畫作品流傳于世。按照朝代劃分，梁清標收藏的繪畫作品情況如下：宋代之前作品37件；北宋作品39件；南宋51件，其中包括12件馬夏一派的作品，以及宋代的4件織錦和1件刺繡；元代81件；明代44件。與同時代藏家相比，梁清標在宋代及宋代之前的作品收藏方面遙遙領先，包括北宋燕文貴的《溪山樓觀圖》、北宋巨然的《溪山蘭若圖》、（傳）王維的《伏生授經圖》、北宋佚名的《調琴啜茗圖》等名作，如今它們散佚在世界各大博物館，成為被世人珍惜的“鎮(zhèn)館之寶”。

與梁清標同時代的還有以安岐、高士奇、朱彝尊、項元汴等為首的收藏世家。今天，市場上任何一件曾珍藏于這些收藏世家的作品，其商業(yè)價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2024年11月30日辭世的傳奇人物“1號先生”張宗憲，其家族就有著悠久的收藏歷史。祖父張揖如是清末民初金石篆刻界的領軍人物，為家族奠定了堅實的藝術基礎。父親張仲英，在上海古董界聲名顯赫，他憑借卓越的市場洞察力和對古董價值的獨到見解，匯集了無數(shù)令人嘆為觀止的珍品。13歲便跟隨父親學藝的張宗憲，一生充滿傳奇色彩，其經手的古董藝術品不勝枚舉。張家三代收藏，見證了歷史的風云變幻，也見證了藝術品收藏界的漲跌起落。

為什么這些著名家族要收藏藝術品？他們如何擁有如此龐大的收藏？

正如藝術史家羅伯特·蓋勒（Robert Geller）所言：“除了顯而易見的欣賞價值和文化意義之外，這些家族深諳普通人不知道的關于藝術收藏的秘密。”

從歷史上看，藝術收藏被視為一種極好的保值手段，具有價值的藝術品不僅讓收藏家和投資者獲得高回報率，還能讓財富持續(xù)增加。藝術品的特性使其表現(xiàn)優(yōu)于主流資產，甚至在通貨膨脹率高或股市低迷時期也能保持升值趨勢。

對于家族而言，藝術收藏的意義深遠。家族財富既包括產業(yè)、金融資本等“有形資產”，也涵蓋人力、學識、文化、資源等“無形資產”。在家族財富的延續(xù)中，各類資產環(huán)環(huán)相扣、彼此相依、相輔相成。藝術品不僅是財富的象征，更成為家族文化、修養(yǎng)的重要載體。通過家族收藏，不僅留下珍貴的文化藝術遺產，更為后人提供了獨特的藝術視角和啟發(fā)。

除了可見的物質、精神財富之外，藝術品收藏在塑造家族文化敘事方面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除了對藝術品大手筆的投資、收藏、展示外，家族收藏還塑造了獨特的藝術品市場。

在藝術鑒賞之外，敏銳的眼光與卓越的遠見也讓家族財富在無形中得到豐厚的回報。直到今天，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億萬富豪依然在展現(xiàn)他們對于藝術品獨有的鑒賞能力與不一般的見識，并在全球億萬富翁的藝術收藏家名單中占據(jù)重要地位。

當今世界上最富有的藝術品收藏家是LVMH集團創(chuàng)始人、總裁兼CEO貝爾納·阿爾諾（Bernard Arnault）及其夫人海倫娜·梅西埃（Hélène Mercier）。

據(jù)《福布斯》報道，2024年，這位世界首富凈資產高達2215億美元。他熱愛商業(yè)和藝術，為藝術收藏與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

雖然他的藝術收藏的確切價值尚不清楚，但阿諾特擁有價值遠超數(shù)億美元的現(xiàn)代主義和當代作品。就像每個藝術收藏家的夢想一樣，阿諾特不僅擁有莫奈、畢加索、安迪·沃霍爾、伊夫·克萊因等炙手可熱的現(xiàn)當代藝術家的標志性藝術作品，讓·米歇爾·巴斯奎特、理查德·塞拉、馬修·巴尼與杰夫·昆斯等先鋒藝術家的作品也是他私人收藏的一部分。此外，這位法國人還收藏了菲利普·帕雷諾和伯特蘭·拉維爾等法國藝術家的杰作。

作為一位領先的藝術收藏家和藝術贊助人，除了擁有價值連城的現(xiàn)當代藝術品外，阿爾諾還與藝術家合作，打造他的高端品牌，以藝術為手段打造高價奢侈品，借用藝術家及其作品吸引年輕消費者購買LVMH產品。他合作過的藝術家有村上隆、草間彌生、杰夫·昆斯等，其收藏作品及藝術趣味與全球當代藝術的發(fā)展密不可分。

﹝五代﹞巨然《溪山蘭若圖》絹本立軸 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

藝術收藏，角力的財富，永續(xù)的家族夢

2017年11月15日，一幅據(jù)傳為文藝復興大師列奧納多·達·芬奇創(chuàng)作的《救世主》在紐約佳士得以4.5億美元（折合人民幣約29.8億元）的天價成交，成為藝術品拍賣史上成交價格最高的作品。這場交易的背后，與正在崛起的沙特阿拉伯及其備受爭議的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binSalman）密切相關，他名字的縮寫——“MBS”更為世人熟知。2015年1月，90歲的沙特阿拉伯國王阿卜杜拉（Abdullah）去世，王儲之位最終輪到原本默默無聞的薩勒曼。時年29歲的王子對這個在世界上冉冉升起的王國有著宏偉的計劃，他制定了沙特史上最大的藝術發(fā)展計劃，這幅4.5億美元的《救世主》就是他勃勃野心的棋子之一。

實際上，為這幅作品斥資4.5億美元的實體是一個國家。計劃于2026年落成的利雅德世界文化博物館（Museum of World Cultures）將收藏來自五大洲的主要文化遺產，博物館是薩勒曼國王公園的皇家藝術建筑群（Royal Arts Complex）的一部分。未來《救世主》或許也會在這里展出，屆時將如盧浮宮的《蒙娜麗莎》一樣成為吸引游客的重磅展品。

如果說《蒙娜麗莎》在被盜之后才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畫作，那么還有什么比讓《救世主》消失幾個月更能提升它的知名度與影響力的呢？無論何時何地，當這幅畫作再次被公開展出，它將不再是世界上“最有價值”的畫作，而是“最有名”的畫作之一。而薩勒曼家族，無疑將因此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中東地區(qū)的另一大富豪來自以君主制酋長國立國的卡塔爾，其王室成員對于藝術品的熱愛及對藝術品的“豪購”讓世界瞠目結舌。2011年4月，卡塔爾王室以超2.5億美元的天價買下塞尚的《玩牌者》，創(chuàng)下當時單幅繪畫作品的最高成交價，這一價格也是藝術家公開售出作品最高成交價的4倍。2015年5月，卡塔爾王室以3億美元，買下了高更的《你何時出嫁》，再次締造了當時藝術史最貴藝術品紀錄。

卡塔爾王室家族與沙特阿拉伯薩勒曼家族一樣，展現(xiàn)出驚人的藝術野心。這一坐擁龐大資產的家族，其藝術品收藏規(guī)�？梢娨话摺�據(jù)了解，促使卡塔爾皇室瘋狂購買藝術品的動機是其在多哈建造5座不同定位的國家博物館的計劃。根據(jù)皇室的構想，卡塔爾將成為阿拉伯和伊斯蘭文化的寶庫，而首都多哈則將成為世界各國藝術品愛好者和鑒賞者向往的文化天堂。

這是發(fā)生在正在迅速崛起的中東地區(qū)的一場新型較量。作為國家文化軟實力的象征，藝術品在某些地區(qū)已超越其本身的藝術價值，更代表著國與國之間的角力。

愛德華·蒙克 《吶喊》 紙板粉彩 79cm×59cm1895年 私人收藏

近年來，隨著全球經濟重心轉移、新興經濟體崛起，全球藝術品市場也面臨著結構性的變化與調整。當新興的藝術市場交易中心，如中國香港與東南亞的新加坡、中東的迪拜、泰國的曼谷、印度的新德里逐漸崛起，傳統(tǒng)的藝術中心如紐約、倫敦、巴黎，乃至北京、上海，還能保持原有的活力嗎？以“老錢”為代表的藝術品購藏，還能在全球競爭中保持優(yōu)勢、取得持續(xù)性發(fā)展嗎？

這些問題或許可從藝術收藏的分布一窺究竟。

在最近幾年的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中，現(xiàn)年81歲的卡洛斯·斯利姆·埃盧（Carlos SlimHelú）均居榜首，其凈資產達740億美元。而斯利姆目前已建造了第二家私人博物館，主要用來收藏、展示其羅丹雕塑收藏品。斯利姆擁有380件羅丹作品，是全球藏量第二大、私人藏量第一大的羅丹作品藏家，他的藏品包括《吻》《思想者》《圣母哀悼基督》等名作。

2012年，斯利姆為自己豐富的藏品建立了一座免費對公眾開放的博物館，他說：“買了很多藝術品后，你就有責任將其公開展覽，動人的藝術品必須和公眾分享�！边@位黎巴嫩裔墨西哥人，其商業(yè)帝國橫跨通信、能源、金融、地產、煙草等多個行業(yè)，個人財富凈值約為690億美元，相當于墨西哥國內生產總值的8%。這位三次問鼎富豪榜榜首的熱門富豪，曾經在藝術界、文化圈名不見經傳，卻因為擁有私人博物館而“一夜成名”。

此前建造的索瑪雅博物館（Museo Soumaya），花費約7000萬美元，以其亡妻的名字命名。博物館所在的波朗科區(qū)，原本是破敗區(qū)域，政府斥資8億美元，在這里建立了新經濟中心。索瑪雅博物館屬于都市發(fā)展項目的一部分，是該區(qū)的標志性建筑之一。博物館的建立不僅僅是為了展示斯利姆的財富和品位，還展現(xiàn)了墨西哥的國際野心——建立一個足以讓世界稱道的藝術博物館。如今，這里已成為來自世界各地的旅行者最為熱衷的打卡地之一。

在博物館偌大的空間中，6.6萬件各種形式和風格的藝術品在這里安家，無論是數(shù)量、種類，還是跨度都非常大。這里不僅包括達·芬奇、塞尚、迭戈·里維拉、雷諾阿、凡·高、馬蒂斯、畢加索、達利等大師作品，還有東方風格的屏風擺件、16世紀西班牙占領墨西哥時期的錢幣、探險家哥倫布和西班牙國王的書信集，以及各種宗教文物收藏，總價值超過70億美元。

布朗庫西《空中之鳥》雕塑

相比斯利姆的收藏體量，黛布拉·布萊克與萊昂·布萊克夫婦（Debraand Leon Black）在各大媒體的曝光度更引人關注。布萊克是阿波羅全球管理公司的主要合伙人，也是福布斯排行榜上位列第330位的億萬富翁，他們還是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和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的董事會成員。

布萊克夫婦曾以1.199億美元競拍下蒙克經典之作《吶喊》，其藏品總估值高達7.5億美元。藏品包括各個時期的多種類型藝術品，包括拉斐爾的《女神的頭像》，此作是他們于2009年以4760萬美元競得。此外，從布朗庫西的《空中之鳥》，雷諾阿、凡·高、畢加索等印象派及后印象派的作品，再到透納的水彩畫、中國的青銅器，都在其收藏之列。

縱觀從東到西的藝術品收藏世家，資本市場匯聚了全球的“老錢”和“新錢”，藝術品收藏則是在財富的博弈中吸引全世界的高凈值人群進入其中，成為家族財富的延續(xù)。偉大、卓越的收藏世家，不僅發(fā)現(xiàn)、收藏、保存與傳承了藝術品，也是在與藝術家、時代的互相成就中，共同書寫一段輝煌燦爛的藝術史。

原文發(fā)表于《中國拍賣》雜志2025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