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工筆與寫意作為中國畫藝術的兩大核心技法體系,共同構成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審美格局。本文系統(tǒng)梳理工筆(含工筆重彩、工筆白描)與寫意(含大寫意、小寫意)的歷史源流、藝術特征與技術路徑,分析二者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發(fā)展脈絡與互動關系。文章指出,工筆以“盡其精微”為追求,強調形神兼?zhèn)洹⒃O色富麗或線條精謹;寫意則以“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為旨歸,重筆墨意趣與主觀抒發(fā)。二者雖技法迥異,卻共同根植于中華文化的精神土壤,在歷代藝術家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中不斷演進。通過對經典作品與代表性畫家的分析,本文論證工筆與寫意并非對立,而是互補共生的藝術范式,其并存與發(fā)展體現(xiàn)了中國畫“技進乎道”的美學理想。在當代語境下,二者均面臨傳承與創(chuàng)新的挑戰(zhàn),唯有在堅守文化本體的基礎上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轉化,方能延續(xù)其歷久彌新的藝術生命力。
關鍵詞: 中國畫;工筆畫;寫意畫;工筆重彩;工筆白描;大小寫意;技法體系;藝術傳承
一、引言:中國畫技法的雙重維度
中國畫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藝術形式,歷經數(shù)千年發(fā)展,形成了獨特的視覺語言與美學體系。在眾多表現(xiàn)技法中,工筆與寫意堪稱兩大支柱,猶如雙峰并峙,共同支撐起中國繪畫的藝術大廈。工筆畫以精細入微、色彩富麗見長,寫意畫則以筆簡意賅、氣韻生動著稱。二者在表現(xiàn)方式、審美取向與創(chuàng)作理念上各具特色,卻又同源共流,共同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宇宙觀、生命觀與藝術觀。
進入21世紀,隨著藝術媒介的多元化與審美趣味的多樣化,傳統(tǒng)繪畫面臨新的挑戰(zhàn)與機遇。在此背景下,重新審視工筆與寫意的技法體系、歷史演變與文化內涵,不僅有助于深化對中國畫本質的理解,也為傳統(tǒng)藝術的當代轉化提供理論支持。本文旨在從歷史、技法、審美與文化四個維度,系統(tǒng)探討工筆與寫意的生成邏輯、發(fā)展軌跡與當代價值,揭示二者在中國畫發(fā)展進程中的互補性與共生性。
二、工筆畫的體系建構:精微之美的技術路徑
工筆畫(Gongbi Painting)是中國畫中以精細描繪為特征的技法體系,強調“應物象形”“隨類賦彩”,追求形神兼?zhèn)、細?jié)真實。其發(fā)展可追溯至先秦帛畫與漢代壁畫,至唐宋時期達到鼎盛,形成完整的技法規(guī)范與審美標準。工筆畫主要分為工筆重彩與工筆白描兩大類型。
(一)工筆重彩:色彩的華章與物質的禮贊
工筆重彩以礦物顏料(如石青、石綠、朱砂、金粉等)為主,色彩濃麗厚重,具有強烈的裝飾性與視覺沖擊力。其技法流程嚴謹,通常包括起稿、勾線、分染、罩染、提亮等多道工序,講究“三礬九染”,層層疊加,以達色彩飽滿、層次豐富之效。
唐代是工筆重彩的黃金時代。閻立本《步輦圖》以鐵線描勾勒人物,設色典雅莊重,體現(xiàn)初唐宮廷繪畫的恢弘氣象。張萱《搗練圖》、周昉《簪花仕女圖》則以細膩筆觸描繪貴族女性生活,人物豐腴華美,服飾紋樣精致,色彩富麗而不失和諧,展現(xiàn)盛唐審美風尚。宋代院體畫進一步發(fā)展重彩技法,如趙佶《芙蓉錦雞圖》,禽鳥羽毛以細筆絲毛,色彩層層渲染,生動逼真,體現(xiàn)“格物致知”的科學精神與藝術追求。
近現(xiàn)代以來,工筆重彩在傳承中不斷創(chuàng)新。于非闇、陳之佛等畫家融合宋畫精髓與現(xiàn)代構成意識,使重彩畫煥發(fā)新貌。當代藝術家如蔣采蘋、胡勃等,探索新材料(如巖彩)與新技法,拓展工筆重彩的表現(xiàn)邊界,使其在當代藝術語境中仍具強大生命力。
(二)工筆白描:線條的純粹與精神的升華
工筆白描(Baimiao)以墨線勾勒形象,不施色彩,強調“骨法用筆”,是工筆畫中更為純粹的線條藝術。其美學追求“以線傳神”,通過線條的粗細、濃淡、剛柔、疾徐表現(xiàn)物象的質感、動勢與神韻。
白描之源可溯至戰(zhàn)國帛畫與漢代畫像石。唐代吳道子被譽為“畫圣”,其“吳帶當風”以蘭葉描表現(xiàn)衣紋飄動,線條流暢飛動,具強烈節(jié)奏感。宋代李公麟將白描推向高峰,其《五馬圖》以極簡線條勾勒人馬,筆法精微,氣韻生動,被董其昌稱為“白描中之圣”。元代趙孟頫、明代陳洪綬等皆擅白描,風格或清雅,或奇崛,各具風貌。
白描不僅是造型手段,更是人格修養(yǎng)的體現(xiàn)。其“計白當黑”“虛實相生”的美學,與書法、寫意畫相通,成為連接工筆與寫意的橋梁。當代白描藝術在人物、花鳥等領域持續(xù)發(fā)展,如盧沉、周思聰?shù)乃宋,雖非純白描,然其線性結構深受白描影響,體現(xiàn)傳統(tǒng)線條的現(xiàn)代轉化。
三、寫意畫的美學建構:筆墨意趣的自由表達
寫意畫(Xieyi Painting)興起于唐宋,成熟于元明,以“不求形似,聊以自娛”為創(chuàng)作理念,強調主觀情感的抒發(fā)與筆墨本身的審美價值。其核心在于“寫”而非“描”,主張“意在筆先”“胸有成竹”,通過簡練、概括、象征性的筆墨語言表達生命精神。寫意畫可分為大寫意與小寫意兩種形態(tài)。
(一)小寫意:工寫之間的過渡形態(tài)
小寫意介于工筆與大寫意之間,又稱“兼工帶寫”。其造型相對嚴謹,但用筆較工筆自由,設色較重彩簡淡,注重筆墨意趣與整體氣韻。小寫意在宋代文人畫中已見端倪,如文同畫竹、蘇軾畫枯木怪石,雖有形似基礎,然已重意趣表達。
明代沈周、唐寅等吳門畫家多作小寫意,山水、花鳥皆能,筆墨溫潤,意境悠遠。清代惲壽平創(chuàng)“沒骨法”,以彩代墨,直接點染成形,不勾輪廓,是小寫意的重要發(fā)展。其《花卉冊》色彩清雅,形態(tài)生動,體現(xiàn)“落墨為格,雜彩副之”的審美理想。
小寫意因其兼具形神與筆墨,成為文人畫的主流形態(tài),也為大寫意的形成奠定基礎。
(二)大寫意:筆墨的解放與精神的狂放
大寫意以極度簡化的筆墨表達強烈的情感與生命體驗,追求“筆簡形具,得之自然”(黃休復《益州名畫錄》)。其用筆奔放恣肆,墨色淋漓酣暢,常以草書、狂草筆意入畫,強調即興性與偶然性。
明代徐渭是大寫意的開創(chuàng)者。其《墨葡萄圖》以潑墨大筆寫出藤蔓,葡萄點厾而成,題詩“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其畫其詩皆為懷才不遇的悲憤寫照。清初八大山人以極簡筆墨寫孤鳥、殘荷,形象夸張,眼神冷峻,傳達遺民孤憤與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石濤“我自用我法”,主張“搜盡奇峰打草稿”,其山水筆墨縱橫,氣勢磅礴,體現(xiàn)主觀創(chuàng)造的極致。
近現(xiàn)代齊白石將大寫意推向大眾化,其花鳥蟲魚“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筆墨樸拙天真,充滿生活情趣。潘天壽以方折剛健之筆寫雄強之境,強調“強其骨”,賦予大寫意以現(xiàn)代力量感。黃賓虹晚年“黑賓虹”山水,以“五筆七墨”構建渾厚華滋的筆墨宇宙,將大寫意推向筆墨本體的深度探索。
四、工筆與寫意的互動關系:互補共生的藝術生態(tài)
工筆與寫意雖技法路徑不同,然在歷史發(fā)展中并非割裂,而是相互影響、互補共生。
技法互滲:工筆畫吸收寫意的筆意與氣韻,避免“匠氣”;寫意畫借鑒工筆的造型基礎,防止“野狐禪”。如明代陳洪綬人物,工筆設色而具寫意風骨;現(xiàn)代何家英工筆人物,線條靈動,意境悠遠,具寫意精神。
審美互通:二者皆追求“氣韻生動”,強調藝術作品的生命感與精神高度。工筆之“精微”與寫意之“放逸”,實為同一美學理想的兩種表達。
文化同源:工筆與寫意共同植根于儒、道、釋思想。工筆的“格物”精神近儒,寫意的“自然”取向近道,二者皆體現(xiàn)“天人合一”的宇宙觀。
因此,工筆與寫意構成中國畫的“一體兩面”,共同完成對“真、善、美”的追求。
五、當代語境下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在當代藝術多元并置的背景下,工筆與寫意均面臨挑戰(zhàn)與機遇。
工筆的當代轉化:新工筆(New Gongbi)興起,融合裝置、影像、數(shù)字技術,題材拓展至都市、心理、社會議題,如徐累、彭薇等藝術家的探索,使工筆從“傳統(tǒng)技藝”轉向“當代觀念”。
寫意的現(xiàn)代困境與突破:寫意精神在技術主義時代面臨“筆墨危機”,然亦有藝術家如李孝萱、劉慶和等,以寫意筆法表現(xiàn)都市人的焦慮與疏離,實現(xiàn)“都市寫意”的創(chuàng)新。
二者共同的趨勢是:在堅守筆墨本體與文化精神的基礎上,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
六、結語:歷久彌新的藝術瑰寶
工筆與寫意作為中國畫的兩大技法體系,歷經時代變遷而魅力不減,其根本在于深厚的文化根基與強大的藝術生命力。二者各具特色,又相輔相成,共同構筑了中國繪畫的審美高峰。在新時代,我們應深入理解其歷史邏輯與美學價值,在傳承中創(chuàng)新,使這一藝術瑰寶在全球化語境中持續(xù)煥發(fā)東方智慧的獨特光芒。
文章作者:蘆熙霖(舞墨藝術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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